小翠

医生的手冰凉，让小翠打了个寒战。小翠心里就莫名的害怕起来。医生缓慢，仔细，沉重地抚摸着小翠的半个脸颊，一直到下巴。

半晌，医生才说：“这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做植皮手术。两万多块钱吧。”

小翠的心咣就沉了下去。浑身抖的像一片叶子。她听见父亲长长的叹了口气。是难过？还是解脱？

小翠生的好看，用大强的话说，就是“你都能上电视！”。但小翠命不好，十岁那年受了伤。小翠知道大强喜欢自己，在大强的眼里，从来都看不见那块疤。但是小翠每天早上洗完脸，照镜子，都看见一条赤红的蚯蚓弯曲、蔓延在自己的脸上，狰狞无比。小翠喜欢用手捂住自己的右脸，镜子里就是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姑娘，笑一下，确实比电视上的女人还好看。但是放开手，那条蚯蚓就在嘲笑自己。每当这个时候，小翠都很难过。

有件事让小翠更难过。二强上了大学后，就去了市里，半年才回来一次。可是回来了，竟然没有过来找小翠。有次小翠远远看见他，走过去，正听见他和邻居们聊天，“……我们学校的女孩，好看还有钱，家里都车接车送的……”小翠就悄悄转身走了。

大强给小翠说，二强在大学交女朋友了。后来小翠悄悄看了照片，那女的长相平凡，可是脸上白白净净，没有蚯蚓。

大强在市里打工，给一家化工厂烧锅炉。有一次喝多了，大强给二强说，二啊，那里面八十多度啊！八十度？那不蒸死了？二强不大相信，就说，哥，别喝了别喝了。你都说胡话了。

大强工资还可以，每月能按时给二强生活费。余下的钱攒起来，就是二强每年的学费。他曾经给二强说，让申请个贫困生减免学费，二强头也不抬，很生气的说我们学校就没有这政策！大强只好作罢。

小翠也是大强给找的工作，在一餐馆当服务员。有次一个老男人看见小翠的侧面，就叫她过来倒酒，走到跟前，老男人吓了一跳，一杯酒就撒在地上。事后老板却骂了她。后来老板还是辞了小翠。老板说，没办法，很多顾客说，看见你的半边脸就影响食欲。

小翠回家大病了一场。妈知道她的心思，就和她父亲合计，上市里医院看看吧，看能不能给孩子整回来。家里没多少余钱，但要是花个两三千倒还能凑出来。咬咬牙，父亲领着娘俩就去了。但是小翠和她的爹妈都失算了。去这一趟医院，对全家都是阴影，对小翠更像是噩梦。医生那只冰凉的手，总在夜里闯入小翠的梦，让小翠痛苦的醒过来。

小翠在市里面待的很辛苦。经常性的换工作。有时候是人家辞了她，有时候是她受不了别人的嘲弄。但是小翠还是坚持了下来。有时候闲了，小翠就到二强的学校门口溜达，她看着一群群大学生昂着头出来进去，觉得这些人真有气质。

后来二强发现了，就狠狠的说了小翠一顿。小翠哭了。大强就把二强骂了一顿。二强没有说话。于是小翠再也不去了。

直到一天晚上，小翠正在店里清理垃圾，看见二强一身酒气闯了进来。他失恋了。小翠把他抗到了自己的出租房里，细心地给他擦洗。二强躺在小翠的床上，开始说自己的理想抱负，说自己一定会出人头地。就这么连着几个月，二强都在晚上从学校赶过来，吃小翠做的饭，再换上小翠给洗过的干净衣服。

小翠觉得很幸福，她仿佛又回到了中学时代，二强骑车子带着她，一边诉说着自己的理想，一边从村子的油菜地旁边飞驰而过。到现在，小翠都记得油菜花的香气。

又一天下午，好久未来的二强端详了半天，慌慌张张的说，你该不是有了？！小翠嗯了一声，又小心翼翼的说，我们能不能养着？二强暴跳如雷，你是谁啊？还“我们”养着，你是我什么人，啊？小翠的眼泪像下雨，你那天晚上说过爱我的……二强冷笑，爱？什么是爱？我能爱一个脸上长花的女人？！

小翠要拿剪子割腕，被二强夺了下去。二强把小翠送到一个私人诊所，做了手术。大强闻讯赶来，一耳光打倒了二强，转身趴在小翠的病床上呜呜哭起来：“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经同村淑芸的介绍，小翠到了火车站的一家发廊。这里的顾客鱼蛇混杂，多是长期在外的民工，或者不如意的小职员。发廊的妇女们姿色都平庸，有些年纪大的都有四十多岁了。小翠仗着年轻，也有些生意。

刚开始的时候，大强每天都要来找小翠。先是声色俱厉，一顿痛斥，再是痛哭流涕，好话说尽，小翠始终不为所动，脸上表情都没有。后来大强也恨了，说，你就这么糟践自己吧！你就这么糟践自己吧！摔门离去，再也不来。

小翠中间换过一个地方，就这么干了两年。有时候晚上没有生意，小翠就会想大强和二强。想到大强，小翠就无声的流下眼泪；想到二强，小翠也是无声的流下眼泪。

去医院做手术，小翠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家里人都没说。她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瞬间，心中默默的说，我是死过一回了，修好这张脸，我再好好重活一回。我要找好工作，我还要找个好男人。

手术做得不好。也不是不成功，但也不是成功。两个月出院，照镜子，有些改变，但不明显，赤红的蚯蚓还盘在脸上。小翠像疯了一样，在医院闹腾了一整天。医院说，整容哪有这么容易啊，有效果已经不错了。换家医院，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呢。医院还说，还可以再做一次，效果就明显了。

闹腾完了，小翠没了力气，心也奇怪的平静下来。她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最后，小翠起身走到电话亭，拨了一个电话。

那边接通后，小翠说：“我想跟你。你还要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