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就一个问题我和蚊米发生了争论。
事情是这样的,我问他:如果你水性不好,哪怕在游泳池游泳都不敢去深水区,但是发现我掉到很深的水库里了,假设我不会游泳,你会跳下去救我吗?
蚊米说:那当然了。
可是你几乎必死无疑啊!不但没法救活我,自己还白白送上一条命,多不值啊!
可是生死这个东西,没必要看的那么重……
在 我一再声明在那种情况下他就是不救我我也不会怪他事实上他如果去救我我肯定会怪他之后,蚊米仍然坚持他会去救我。我不禁陷入了深思。确切地说,是陷入了焦 虑。如果是我水性不好自身难保,是他掉进水库,我会不会去救他呢?这个这个……更糟的是,如果把那个“他”换成“我妈”“我爸”“我哥”“我儿子”…… 呢?
这样想着时,我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个画面:我的一个亲人消失在漫漫的水面之下,我抖抖瑟瑟地站在岸边不知所措。与此同时,我不可避免地想起电影里,一个母亲看到自己的孩子面临威胁时,或者一个妻子看到自己的丈夫面临威胁时,临危不惧地冲进刀山火海的架势。
想到这里,我更加焦虑了。如此焦虑,仿佛这事已经发生过了。
事实上,这个场景是我经常假想的类似的“道德极限”场景之一而已。除了“水库救人”命题,我还分别思考过以下命题:
如果一个疯子拿着刀在街上追砍一个儿童,我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冲上去与歹徒搏斗呢?
如果我的小孩掉进养熊的围栏,一只熊正在向他靠近,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我家突然发生大火,我被消防人员成功救出,但是我还有亲人还被围困在火海当中,我要不要跑回去救他呢?
……
这些道德极限场景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在危险面前我的努力几乎于事无补,但问题是:相比于事无补的努力并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是否能够忍受自己在别人极端的痛苦面前无所作为?
想这些干嘛?蚊米说,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你不能把自己侥幸没有遇上的事情当作假问题啊,我辩解道,就象你不能把自己没有机会犯的错误当作自己不会犯的错误。
对极端情况的想象是认识世界、认识自己的捷径,而太平年代只是模糊人性,好人显不出好,坏人显不出坏。
以 前谈起文革时,总听见人说,其实那谁也曾经整过谁谁谁,所以他的下场也是自食其果。这话虽然不无道理,但我总觉得还是要区分两种境地:一种是为了飞黄腾达 而对他人进行的迫害;一种人是为了保全生命而对他人进行的迫害。前者令人唾弃,而后者令人唾弃的同时也令人同情,因为后者面临的是一个“道德极限”。所谓 “极端的年代”,就是不断将人逼向“道德极限”的年代,就是一个人面前的选项被粗暴地缩减为“生”或者“死”。
整个延安整风中,不过出了一个王实味;整个庐山会议中,不过出了一个彭德怀;整个文革中,不过出了一个张志新;整个当代中国,也不过出了一个高智晟……现实中的“道德极限”,简直要将人一网打尽呢,哪象好莱坞电影。
去年纽约倒是出现了好莱坞电影中的一幕:地铁站里,一辆火车正在驶入车站,突然一个人晕倒了,从站台上栽到了铁轨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个黑人大叔勇猛地跳下站台,将那个晕倒的人扑到在铁轨上,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他的身体,然后列车从他们身体上方疾驰了过去。
他被授予了总统勋章。
后来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屡次目测铁轨枕木的凹陷度:他怎么知道火车底座与枕木的距离够两个人身体的厚度呢?如果不够呢?是什么力量让黑人大叔在那一刹那跳下铁轨呢?
那么我呢?如果我当时在场呢?
我又一次在“道德极限”面前陷入了焦虑。
有 一天晚上,我甚至梦见了一个“道德极限”的场景:我梦见我的大学宿舍里有一只煤气罐,不知道为什么,煤气罐突然有一个地方松了,上方的那个圆形把手突然飞 速旋转起来,眼看着就要爆炸了,我和宿舍里的另一个姐们飞快地往外面跑去,边跑我就边想:楼上楼上还有那么多人呢,我应该去通知她们啊!可是来不及了,我 得赶紧逃生,来不及了!我多自私啊!我太自私了!
就这样,我被活活地吓醒了,醒了之后为自己没有去救楼上楼下的姐妹们而深深自责。我已经暴露了,一个懦夫已经被自己的梦给暴露了!这事有没有真的发生有什么重要呢?运气并不是美德,这可是我自己说的。
当然我可以安慰自己说:只有当一个人能够面对自己的软弱时,他才能真正学会谦卑与宽容。我甚至可以用《Kite runner》里面那句话来安慰自己:Those who don’t have conscience don’t suffer.
可是我又可以追问,这宽容,这承受,是不是软弱的借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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